一个创造神话的 留日“海归”……他的旅日生涯,其胜寒之高,100多年后,仍无人所企及……

引语:一生充满传奇色彩,他是中国绚丽至极而又归于淡泊的典型人物……少年时做公子,像个翩翩公子;中年时做名士,像个风流名士;做话剧,像个演员;学油画,像个美术家;学钢琴,像个音乐家;办报刊,像个编者;当教员,像个老师;做和尚,像个高僧……他人生完美的结局在于,涅槃。

有一首歌在在中国家喻户晓∶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晚风拂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。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一觚残酒尽余欢,今宵别梦寒。但是,知作此歌词为弘一法师者,或不及吟歌者之多。

弘一法师李叔同,说起来与我们同属一类,即留日派,但是,李叔同的旅日生涯,真是丰雅多姿,风流倜傥,其胜寒之高,无后者所企及。

弘一法师(1880-1942)俗名李叔同,浙江平息人,生于天津。既是才气横溢的艺术教育家,也是一代高僧。“二十文章惊海内”的大师,集诗、词、书画、篆刻、音乐、戏剧、文学于一身,在多个领域,开文化艺术之先河。他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,所创作的《送别歌》,传唱不衰,成为经典名曲。同时,他也是中国第一个开创裸体写生的教师。卓越的艺术造诣,先后培养出了名画家丰子恺、音乐家刘质平等一些文化名人。他苦心向佛,过午不食,精研律学,弘扬佛法,普渡众生出苦海,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。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的一生为:”无尽奇珍供世眼,一轮圆月耀天心。”

弘一法师的宿慧何以得天独厚?曾引众人不解。

有人撰文开玩笑,说,弘一法师出生时,父亲六十八岁,母亲十九岁;孔子出生时,父亲七十岁,母亲十七岁;欧阳修出生时,父亲四十九岁,母亲二十岁;胡适出生时,父亲四十九岁母亲十九岁。

这是奇人结论?还是纯属偶然?无人深究,然而,在百年留日史上,他创造的“神话”,堪称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
是他第一个将西洋油画、音乐和话剧引入国内;是他在东京的舞台上演出过《茶花女》,扮演的不是阿芒,而是女主角玛格丽特;是他在盛年三十九岁的时候,日子过得天好地好,却决意去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,成为弘一法师,穿着芒鞋,从天梯上下来,让我们一睹想象中所不曾有过的另一副风采。

“读了他的新诗新词,我们笑了,他却不笑;我们忧伤了,他却不忧伤;我们等着他说话,他却悄悄地转过身,融入霞光,飘然而去,无迹可寻。”

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(1906),李叔同改名为李哀,自号哀公。

他既哀自身孤茕,也哀万方多难。他在日本感慨故国民气不振,人心已死,挥笔赋七绝以明志:
故国荒凉剧可哀,

千年旧学半尘埃。
沉沉风雨鸡鸣夜,
可有男儿奋袂来?

那年秋天,李叔同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,改名李岸。而其留学生涯中最值得称道的是,他与同窗学友创立了春柳社演艺部。翌年(1907年),徐淮地区受灾,春柳社首演《茶花女遗事》募集赈资,日人惊为创举,赞叹不绝。”

他还特别喜欢扮演女角,在《茶花女遗事》中饰演茶花女,被日本戏剧界权威松居松翁赞为“优美婉丽”。他还在《黑奴吁天录》中饰演了爱美柳夫人。从留存至今的剧照看,李叔同居然将自己的腰肢束成楚宫细腰,细成一握,真是惊人。为了演剧,他还很舍得花本钱,光是女式西装,就置办了许多套,以备不时之需。东京美术学校为五年学制,李叔同毕业时已是1911年春,三十二岁。

这一年,他家中遭到了两次票号倒闭的池鱼之灾,百万资产荡然无存。对此他处之泰然,不以为意,倒是对于辛亥革命成功,大好河山得以光复,感到异常欢忭:

皎皎昆仑,山顶月,有人长啸。看叶底宝刀如雪,恩仇多少!双手裂开鼷鼠胆,寸金铸出民权脑。算此生,不负是男儿,头颅好。
荆轲墓,咸阳道;聂政死,尸骸暴。尽大江东去,余情还绕。魂魄化作精卫鸟,血花溅作红心草。看从今,一担好河山,英雄造。
俞平伯曾经评价李叔同:“李先生做一样像一样:少年时做公子,像个翩翩公子;中年时做名士,像个风流名士;做话剧,像个演员;学油画,像个美术家;学钢琴,像个音乐家;办报刊,像个编者;当教员,像个老师;做和尚,像个高僧。”美学家朱光潜曾称赞李叔同“以出世的态度做人,以入世的态度做事”,此语赞得十分到位。

据画家刘海粟回忆,李叔同是中国最早使用裸体模特儿进行美术教学的人,在民智未开的当年,他能如此引领风气,真是不简单不容易。”

李叔同惜时如金:自从他演过《茶花女》以后,有许多人以为他是个很风流蕴藉有趣的人,谁知他的脾气,却是异常的孤僻。有一次他约人早晨八点钟去看他……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,相隔很远,总不免赶电车有些个耽误。及至我到了他那里,名片递进去,不多时,他开开楼窗,对我说:“我和你约的是八点钟,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,我现在没有功夫了,我们改天再约罢。”说完他便一点头,关起窗门进去了。我知道他的脾气,只好回头就走。

李叔同“在母亲的追悼会上自弹钢琴,唱悼歌,让吊客行鞠躬礼,便曾被津门的亲友称做∶李三少爷办了一件奇事”。

民国五年(1916年),李叔同读到日本有关断食(即辟谷)的文章(称断食为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),认为值得一试,便在十一月间择定虎跑寺为试验地点,断食二十余日,不但毫无痛苦,而且身心反觉轻快,有飘飘欲仙之象,好似脱胎换骨过了,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因此治好了纠缠多年的神经衰弱症。这无疑使他道心大增。

李叔同于民国七年(1918年)农历正月十五日皈依三宝,拜了悟老和尚为皈依师,法名演音,法号弘一。当年七月,他正式出家。出家前,他将油画美术书籍送给北京美术学校,将朱惠百、李苹香所赠诗画扇装成卷轴送给好友夏丏尊,将音乐书和部分书法作品送给最器重的高足刘质平,将杂书零物送给丰子恺,将印章送给西泠印社。出家之后,他自认“拙于辩才,说法之事,非其所长;行将以著述之业终其身耳”。

李叔同出家后,谢绝俗缘,尤其不喜欢接触官场中人。四十六岁那年,他在温州庆福寺闭关静修,温州道尹张宗祥前来拜望。“弘一法师以名士出家,钻研律部,发挥南山奥义,精博绝伦,海内宗仰。他日常以“习劳、惜福、念佛、诵经”为功课,以“正衣冠、尊瞻视、寡言辞、慎行动为座右铭。”

弘一法师早年“以西洋画素描的手腕和眼力去临摹各体碑刻,写什么像什么,极蕴藉,毫不矜才使气,意境含在笔墨之外,所以越看越有味”。他的的字,“得力于张猛龙碑,高古清秀,少著人间烟火气,晚岁离尘,刊落锋颖,更显示出平淡、恬静、冲逸的韵致。用这样的书法抄写佛经,自然是绝妙佳品了。”

弘一法师每到一处,必定先立三约:

一、不为人师;

二、不开欢迎会;

三、不登报自吹。

他日食一餐,过午不食。素菜之中,他不吃菜心、冬笋、香菇,理由是它们的价格比其他素菜要贵几倍。除却三衣破衲、一肩梵典外,他身无长物,一向不受人施舍。

挚友和弟子供养净资,也全都用来印佛经。夏丏尊曾赠给他一架美国产的真白金水晶眼镜,他也送给泉州开元寺,以拍卖所得的五百元购买斋粮。弘一法师对重病视若无事,每天照常工作,并曾对前往探病的广洽法师说:“你不要问我病好没有,你要问我有没有念佛。”他这样虔敬的宗教情怀岂是普通僧人可及?

他弘扬佛法,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僧徒,训导他们“惜福、习劳、持戒、自尊”,使东土八百年来湮没无传的南山律宗得以重新光大。同时,他也使相对闭塞的闽南人文气象蔚然一新。

弘一法师在《南闽十年之梦影》一文中以谦冲自责的语气说:“我常常自己反省,觉得自己的德行,实在十分欠缺!因此近来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‘二一老人’。什么叫‘二一老人’呢?这有我自己的根据。

记得古人有句诗,‘一事无成人渐老’。清初吴梅村(伟业)临终的绝命词(《贺新郎•病中有感》)有‘一钱不值何消说’。

这两句诗的开头都是‘一’字,所以我用来做自己的名字,叫做‘二一老人’。……这‘二一老人’的名字,也可以算是我在闽南居住十年的一个最好的纪念。”

五十六岁时,弘一法师即对自己的后事有明确交代:“请在布帐外助念佛号,但亦不必常常念。命终后勿动身体,锁门历八小时。八小时后,万不可擦体洗面。即以随身所著之衣,外裹破夹被,卷好送往楼后之山坳中。历三日有虎食则善,否则三日后即就地焚化。焚化后再通知他位,万不可早通知。余之命终前后,诸事极为简单,必须依行,否则是逆子也。”

他告别人世前的心境,他在致夏丏尊、刘质平和性愿法师的遗书中都附录了两首偈句:
君子之交,其淡如水。执象而求,咫尺千里。问余何适,廓尔忘言。华枝春满,天心月圆。

第一首是警劝他们勿要执迷于人生表象,如此而想获取正觉正悟,无异于南辕北辙;第二首是对自己灵魂得到美好归境颇感欣慰。

在纷争不息的乱世,在名缰利锁的红尘,弘一法师堪称为佛门龙象,他究竟开解了多少欲海中迷溺的心灵?这个疑虑带着他的风流和丰雅,升腾涅槃,成就世之大千。
……

他在音乐、美术、诗词、篆刻、金石、书法、教育、哲学、法学、汉字学、社会学、广告学、出版学、环境与动植物保护、人体断食实验诸方面均有创造性发展。

本文谨以敬仰的留日大师前辈的哲句收场:
无心者公,无我者明。
自古仁人志士,以儒济世、以道修身、以佛治心,可谓是智慧通达。
以淡字交友,以聋字止谤;以刻字责己,以弱字御侮。
事不可做尽,言不可道尽。
学一分退让,讨一分便宜;增一分享用,减一分福泽。
恩怕先益后损,威怕先松后紧。
涵容以待人,恬淡以处世。
必有容德乃大;必有忍事乃济。
以虚养心,以德养身,以仁义养天下万物,以道养天下万世。
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,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。刘念台云:“涵养,全得一缓字,凡言语、动作皆是。”
应事接物,常觉得心中有从容闲暇时,才见涵养。
逆境顺境看襟度,临喜临怒看涵养。
人生最不幸处,是偶一失言,而祸不及;偶一失谋,而事幸成;偶一恣行,而获小利。后乃视为故常,而恬不为意。则莫大之患,由此生矣。
于作事,必克己谨严,要做到极致。于生活,应戒绝奢华,一切从简。
不自重者取辱,不自畏者招祸。
事当快意处须转,言到快意处须住。
物忌全胜,事忌全美,人忌全盛。
以冰霜之操自励,则品日清高;以穹窿之量容人,则德日广大;以切磋之谊取友,则学问日精;以慎重之行利生,则道风日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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